Part 1
《射雕英雄傳》里,有一個女魔頭,她長髮披肩,臉如白紙,眼窩漆黑,自詡一生從不做好事,手段狠辣,殺人無數,還恣意放話:除了恩師和她那賊漢子,天下人人可殺!她武功蓋世,九陰白骨爪一出,人人無不膽寒。
人們送她外號「鐵尸」。
她就是梅超風。
小時候看《射雕英雄傳》,一看到森森骷髏橫飛,梅超風那陰戾的笑聲響起,就怕得要死,晚上一個人不敢睡覺。梅超風成為童年時代揮之不去的噩夢。
然而,時隔多年, 再讀《射雕英雄傳》才發現,原來這個女人不僅重情重義,還非常懂得感恩。
梅超風本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,生得模樣俏麗,父母把她當心肝寶貝一樣的疼。不幸的是,父母相繼去世,她成為孤兒,流落街頭,整天被惡人欺負折磨,受了不知道多少苦。
好在她師傅黃藥師救了她,把她帶到桃花島,教她武功。
她在桃花島認識了二師兄陳玄風。陳玄風生得濃眉大眼,待她很好,還常常指導她如何練武,她不用功,他也會罵她。兩人相伴長大,日久生情。
她師傅黃藥師脾氣古怪,禁止門下弟子相戀,他們就偷偷結為了夫妻。
但是,一想到她師傅生性之酷,手段之辣,要是被師傅發現,他們怕是沒命了。
他們懼怕師傅責罰,又怕不能長相廝守,于是他們計劃逃離桃花島。
他們怕師傅,他們也怕江湖中沒有容身之地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偷了師傅的半部《九陰真經》,逃出桃花島。
沒想到師傅發現后大怒,挑斷所有徒弟的腿筋腳筋,把他們全部趕出桃花島,師娘也因意外難產而死,他們突然成了千古罪人。
他們深知罪孽深重,從此,以「賊」自居。他成了她的「賊漢子」,她成了他的「賊婆娘」。
他們心驚膽戰地逃出島后,躲在深山苦練武功。
她深知,想要過恣意瀟灑的日子,不再像小時候被人欺負,只有變成強者。
但是因為只有半部《九陰真經》,而且他們沒有深厚的的內力加持,根本練不了《九陰真經》,如果強行修煉,輕則走火入魔,重則當場斃命。她那賊漢子怕她忍不住偸練,就把書藏了起來,自己邊練邊參悟,覺得安全可行,才教授給她。
后來,實在練不下去了。就教她練了「九陰白骨爪」和「摧心掌」這兩項外門神功,不會內功也不要緊。
她知道他是為她好,也不再追問那半部《九陰真經》。
終于,他們神功初成,在江湖上一闖,一時間竟無人能敵,那些阻他們道的人,他們都沒有客氣,即便是一些成名的高手,折在他們手里的,也不計其數。
他們出手狠辣,橫行無忌,在江湖上風評很差,得了一個「黑風雙煞」的名號。
最終,結怨太多,被武林正道圍攻,他丈夫也因此喪命。
她心痛難當。想起他那賊漢子對她的好,她長長地嘆了口氣。這世上再無人待她好。她本想隨他而去,但看到丈夫慘死,為他報仇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。
練功練到雙腿殘廢,又被仇人毒瞎了雙眼,她依然甘愿躲在暗無天日的地洞里,茍延殘喘。只為有朝一日,神功大成,為她那賊漢子報仇雪恨。
這麼多年,她常常念叨著她那賊漢子:
賊漢子,你在陰世也這般念著我嗎?你若是娶了個女鬼做老婆,咱們可永遠沒了沒完......
她一生敢于追求愛,踐行愛,并且,她也得到了愛。
「賊漢子」、「賊婆娘」就是他們愛的語言密碼。
在她那賊漢子面前,她才像個小女孩一樣,站在桃花樹下,紅著臉,擰著衣角,說著「我愿意」。
她已記不起一生中受過多少苦,也記不起殺過多少人。
她不怕任何人,誰都制不了他,全真七子全上,也堪堪打個平手,但黃蓉只提了一個人的名字,就讓她立馬噤若寒蟬,全身酸軟,拜倒在地,顫聲道:
弟子罪該萬死,只求師傅可憐弟子雙目已盲,半身殘廢,從寬賜死。弟子對不起您老人家,當真是豬狗不如。
但一想到師傅以往對待自己的恩義,突然間一番懼怕又化為滿腔愧疚:
不,師傅不必從寬賜死,你罰我越嚴越好。
郭靖見他往日兇神惡煞,如今竟被嚇成這樣,心中大感奇怪。
其實,她只是感恩,感激師傅師娘養育教誨之恩,但她為了追求愛情偷書叛逃,始終是她心中的結,橫在內心,無法解開。
黃蓉又框她,師傅要來看她,她聽后手舞足蹈,狀若瘋癲,大笑著喊:
太好了,師傅還認我,太好了,師傅還認我......
她仰頭看著天,道:
賊漢子,師傅又收咱們做徒弟啦!
四十歲的年紀,像個小孩子最大的心愿得到滿足一樣開心。
全然忘了,師傅曾經發過重誓,一生不出桃花島。連她們偷了武林秘籍《九陰真經》都沒有出來追她,又怎會出島來看她?
聽裘千仞瞎扯黃藥師被全真七子圍攻而死,她當即傷心痛哭。
歐陽鋒背后偷襲黃藥師,她毫不猶豫為他擋下致命一掌。
哪怕到最后一刻,她還不忘謹遵恩師教導,自廢武功,折斷雙手,再向恩師磕了最后一個頭。
她的一生愛恨滔天,為愛生,為愛死,她從桃花島冒死出逃,和她那賊漢子做了一對亡命鴛鴦,是對愛情的勇敢追求。她甘愿舍命相護,是對恩師的至愛親情。
她曾經放話,「這世間除了師傅和我那賊漢子,天下人人皆可殺!」
她活得恣意而隨性。兀自做自己,
愛,只要所愛之人懂得即可。管你旁人如何。
金庸先生筆下的人物既不是單純得好,也不是純粹的壞。即使是配角,人物都很立體,豐滿,多面。這正體現了人性的復雜。
本文為《射雕英雄傳》原著書評。